武王不褒夷齊論 天下之節義有高下大小而聖人所以褒錄旌異之道自不同焉是故有節則褒之固也而有褒者又有不褒者有義則錄之固也而有錄者又有不錄者褒之者其節固以褒之而彰矣然不褒者亦以不褒而其節益彰錄之者其義固以錄之而著矣然不錄者亦以不錄而其義益著蓋節義之小者其勢易至於泯滅必褒之必錄之後當時有以知之後世有以仰之若其節至大與天地同其高厚其義至高與日月爭其光明則吾不褒之而當時已見之矣後世可師之矣吾不錄之而當時已知之矣後世仰之矣然不褒者非徒不褒也聖人以爲是節也至大吾不欲褒之而遂不褒焉然則不錄乃所以大錄也噫聖人所以褒節錄義之道其義蓋亦微矣固非尋常淺見所得而臆度也昔者武王紹成湯革命之統爲天下萬物之主其所以褒節錄義之道靡所不至如式商容之閭封比干之墓固亦多矣至於夷齊重萬世君臣之義義不食周粟餓死首陽之巓其爲節義大關天下萬世而褒錄之典獨不及焉是豈武王白是其牧野之擧而以夷齊爲一段守義之士遂不褒之錄之也蓋商容一賢者爾比干一忠臣爾其節也其義也固不可嘉可做者矣然非所謂至大之節至高之義也當時之耳目固有所不泯其見矣然時變世易至於千萬世之遠則豈可保其必傳而不替也在帝王褒節錄義之道宜無所不用其極也是故有封之以褒其節有式之以錄其義夷齊則其節天地若也當時固見之矣後世亦豈待褒之而後有所見也其義日月如也當時固聞之矣後世亦豈待錄之而後有所聞也是故不敢褒之而以不褒褒之不敢錄之而以不錄錄之然其不褒錄之義不獨在是蓋武王深知伯夷叔齊者也欲使夷齊得遂其守義之淸節不敢以周家褒錄之典有累於其身張大其節輝煌其義何也殷紂不君天下無生久矣天監多方惟有周有德克堪神人天命武王是殪有殷以主中夏故武王奉皇天付托之重順萬民歸向之心與天下之仁人義士征伐一箇亂政之匹夫而夷齊獨持隻影出犯三軍之嚴威引君臣之大義峻言以責之奮辭以非之彼伯夷叔齊豈不知武王之奉天命順天心出於不得已而無一毫私意於其間也蓋以君臣之義天地之大經而以臣伐君亦天地間一大變是雖天固命之人固心之而後世之亂臣賊子亦未必不以此爲藉而君臣之大義將有所泯滅而不存矣夷齊是懼是盧之欲立至高至大之節義以扶植千萬世君臣之大義其爲志卓立宇宙橫駕八表雖鬼神亦莫得以窺其際矣是故近則有三千同德之士不謀而同遠則有八百同心之國不期而會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照臨凡有血氣之類莫不咸以周爲歸而當時天地之間獨夷齊二人非之也有道者皆意布施於周之朝有才者皆意試用於周之君霜露之所墜舟車之所至凡有一藝一能者莫不咸以周之粟爲食而當時天地之間有獨夷齊二人恥食也噫夷齊豈好爲是偏固高節也哉其爲志其亦遠矣大矣是故武王洞照夷齊之肝膽旣重元元之命以行南巢之擧又重君臣之義以遂夷齊立節之心志不敢有所違拂於其間以浼其至高之節以累其至大之義武王蓋亦深知夷齊之心志無所疑惑也其生也旣不敢以周家之爵祿有以及其身而以全其節義則況旣死之後其敢以周家褒錄之典盡天地之大模日月之明以忸怩在天不死之心志乎是故其生也無所爵無所命而夷齊之節義旣得以全矣其死也無所褒無所錄而夷齊之心志乃得以遂矣如使武王苟以一毫周家褒錄之典加於旣死之後以爲後世仰企之地則夷齊萬古不死之心必不屑於周家之褒而自嫌其心之有所不遂也必不屑於周家之錄而自愧其志之有所成也是則武王迷夷齊之心也拂夷齊之志也其所褒錄大節大義之道不亦淺乎非獨武王不敢有所褒錄也八百年間聖賢之君所以褒節錄義之典世不有褒而未嘗一及於首陽之匹夫是亦遵武王待夷齊之心而不敢有所褒錄也噫武王恐累其節慮汚其心志不敢褒錄於前其子孫亦以武王之心爲心亦不敢褒錄於後是宜其節其義所以光明於當時張大於後世而至於千百載之下其高節大義日月乎宇宙元氣乎天地照曜乎人見浹洽乎人聞與天地爲終始是亦不敢褒之而其節益彰不敢錄之而其義益著乎玆故曰不褒乃所以大褒也不錄乃所以大錄也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