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規十條示從遊諸君【丙辰】 山居拙修。甚寡陋矣。時有問業者若干從而遊。甚荷不鄙。而實無以酬其意。玆拈學規十條。參舊聞而演其說。因與之相示。且以爲觀省之資焉。一曰定趨向。爲學如適遠。適遠者失其所向。則上山下水。顚東倒西。固其然也。惟吾所向者。其聖人之門乎。塗轍之正。程曆之詳。載在方冊。有不求。求之無自不得。有不往。往之無自不入。須明其目而張其膽。牢其跟而窮其力。惟聖言聽從。則一條路瞭然在我心目之前。而無他岐之惑矣。世之人。鈍者曰我短於才。窮者曰我傷於貧。富者曰我多事。互相退託。或有發軔而止者。或有半塗而廢者。良可慨然。爲學專係於才。則孔門傳道。其非質魯之人耶。以下二者言之。亦皆不知命者也。耕之牛而無宿草。倉之鼠而有餘糧。是非前定者耶。且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甚個。以天地付畀之重。及吾父母全生之身。自甘暴棄。苟營於喫著之間。陷溺於宴安之私。而枉過了一生。則與禽獸。奚擇哉。此蓋由致知之不明。立志之不篤耳。故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爲者亦若是。二曰收放心。心是活物。操舍存亡。頃刻萬端。一不自覺而馳騖飛揚。則淵乎淪而天乎飛矣。火之燋而氷之凝矣。殆將無所不至。此百惡之所從起也。其機也危且迫矣。其勢也懍且惙矣。學者於此不能省察。則終無下手之地。故曰學問之道無他。收其放心而已矣。收者非就已放出底收拾轉來。只要收之。便在這裡。此敬字地頭。所以爲一心之主宰萬事之本根也。是故先聖後賢。表章一敬字以爲千古單傳旨訣。苟能從事於此。則更無放之可收矣。世之人。或有志於道而心役乎外者。又或有讀那書而騁其慮者。是皆不持敬之致也。而究其原。則彼固昧乎大小輕重之倫者也。已矣不足與議也。此則以其耽玩之不及珠玉也。嗜味之不若芻豢也。焉有獲珠玉而忘其玩者乎。焉有食芻豢而失其味者乎。故孟子曰舍其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三曰立課程。爲學而無課程。猶耕者之無畦畛。可謂爲學乎。課程而不嚴立。猶戰卒之遊戱。可謂課程乎。自寅至申。讀書幾多時。寫字幾多時。辦畫一規矩。有事則應事。見客則敬客。或凝神靜坐。潛誦黙思。或散步游泳。振發精明。間一刻不得。忙一刻不得。寢食與俱。游衍與及。一日十二辰。一月三十日。一年三百六十日。無或豫怠。日新又新。如成湯之沐浴其身。不失尺寸。如博陸侯之進止有常處。然後自當有甚生氣質。如有一毫計獲之心。不免宋人揠苗之歸矣。切宜戒之。凡讀書亦有定規。每日授讀。讀取一百遍。字字句句。須令了了分明。夜間連前授幾多卷。務令成誦。每遇肯綮。必要尋思自得。不可容易放過。或等待歲月。因循盤怠。或忙迫涉獵。務貪剽竊者。皆不知理之過也。日月逝矣。必不我延。書肆而已。何補於身哉。故朱子曰徐徐毋欲速。汲汲毋欲怠。四曰謹言行。言者行之表。行者言之實。放其言而能謹其行者。未之有也。失其行而能愼其言者。亦未之聞也。是故課農者談農。行商者談商。業輪輿者談輪輿。聽其言而信其行。此之類也。夫士也豈獨不然。言士之言而口無過。行士之行而身無失。然後方稱其士之名。故君子之道。先謹乎言行。以忠信不欺爲主本。體驗踐履爲實事。言之有餘。而訥訥焉不敢盡其所有餘。行之不足。而敏敏焉必使勉其所不足。白圭之玷。尙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春氷之薄。尙可躡也。非禮之地。不可蹈也。夫然後言行相顧。事理相涵。馴致乎聖賢之域矣。今或有儒其言而俗其行者。又有華其言而夷其行者。視諸汨俗不出淪夷不回者。似若有間。而其實則眞俗之不如矣。眞夷之不似矣。俗者爲俗。夷者爲夷。人固知賤之而無關焉。彼則假頭餙面。禍害之及人。不趐似苗之莠近朱之紫矣。可不懼哉。是故孔子曰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又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愼乎。五曰勵名節。勑身以潔其行。所以立名也。直心以盡其義。所以崇節也。名節與道學。實相表裏。名節而無道學之實。則是無體之用。而用亦非實用也。道學而無名節之著。則是無用之體。而體亦非實體也。是故東漢之末。一時淸流。望風相應。敦尙名節。而鋒鏑太露。竟致黨錮之禍者。未聞道學之實故也。遼元之初。山林之士應聘群起。將以崇獎道學。而强聒不舍。徒取失身之辱者。無守己之節故也。由此觀之。二者常相須。而不可執一而廢一也。世之論者。或以名節爲下乘。而軒輊於其間。蓋亦不知道者也。若以道學高自標揭。而窮居而無自守之節。事君而忘致身之義。則豈道學之謂哉。夫國君而無殉社之心。不足以保其國。學者而無殉道之志。不足以保其心。況今日何日。其必堅此之志如金石。信此之道如四時。吾旣爲人。不失其所以爲人之名。吾旣志道。益勵其不可奪之節。富貴不能以淫我。貧賤不能以移我。威武不能以屈我。然後方不負所學矣。故孔子曰守死善道。朱子曰學者以志士不忘在溝壑爲心。則道義重而計較死生之心輕矣。六曰愼服餙。服餙身之儀也。觀其儀之不正。則其中之淫邪可知已。是故古昔聖王。定衣服之制。以辨上下貴賤之等威。而壹是以體法象。短毋見膚。長毋被土。五法施而章製備矣。君子服之。可以交神明。可以臨廟堂。可以見賓客。可以適燕居。此所謂法服也。世降剝喪。蹄迹交橫。毛褐卉服。遍滿國中。世之人創見。譁然怪之。少久恬然相視。又久則靡然從之。於是先王法服。蕩然掃地矣。噫。彼甘心虜役。毁其形而易其服者。已矣何誅。近見人家子弟擩染耳目。窄衣袖而束袴管。凡百玩好。爭尙新奇。惟恐效他之不及。甚矣人之好怪也。曹人玩細。娛衣裳楚楚。詩人譏之。子臧好奇。聚鷸羽而爲冠。盜者殺之。況以夷狄之服。加之先王之服之上者乎。學者必慕古作程。絶今不爲。非先王之冠服。不敢服。非聖賢之經傳。不敢讀。若身著淫邪之服。手耽妖奇之物。而猶曰讀吾聖賢之書則末矣。故詩曰彼其之子。不稱其服。君子釋之曰服之不衷。身之災也。七曰寡嗜慾。夫人有形氣。不能無嗜慾。有形氣矣而無慾者。聖焉而已。寡慾者賢焉而已。吾則非聖非賢。將若之何哉。其必曰用力克治乎。克治之道奈何。此則孔子於顔淵告之盡矣。但禮與非禮。初學難辨。必須學而明之。乃可以審其幾而處其決。然其幾也甚微且危。或不能痛加省察。則涓涓而滔天。燄燄而燎原。其勢且將不可禦矣。夫人粗有廉恥。豈不知情慾之不可肆。乃至徇外而不返者。物交物而引之耳。北溟之龍。能行雲成雨。豈不是靈神。纔朶頤於一塊之餌。便可醢之於肆。南山之虎。能奮風迅吼。豈不是畏懍。纔垂涎於一臠之肉。便可暴之於市。若人之耳目鼻口四肢之誘於物者。奚直龍虎之於一餌一臠而已哉。雖然。外誘之來。亦豈無因而至哉。其好之者。卽自吾身。是故欲絶其外誘。先須克治其內。肅敬以一其心。整齊以立其身。感物之際。精察其幾。以勿字爲注的。如三軍之注目於大將旂。與他廝殺敎盡。如破敵相似。是乃克己之方耳。然後可以爲賢。可以爲聖。是故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周子曰不止於寡。蓋寡焉以至於無。八曰省過失。有心悖理爲惡。無心失理爲過。惡則苟志於道者。固可免也。過也者。非安行之資。不能無也。過而能改。則漸次向上。可進於善。過而不改。則支離動盪。易流於惡。是故感應之際。最宜反復省察。曾子聖人也。日三省其身。直至斃而後已。況學者乎。夫人之於道。猶魚之於水。魚頃刻離水。則魚枯爛矣。人須臾離道。則生理息矣。可不懼哉。學者苟志於道也。當以道爲準的。兢兢惕惕。口不言非道之事。身不行非道之地。心不出非道之念。過蓋多般。而大要不越乎發諸心出諸口行諸身三者而已。出之于口者。人得而聞之。行之于身者。人得而見之。惟發之于心者。人不可知而已所獨知者也。人皆知自省於人人見聞之地。而易忽於已所獨知之地。是則自欺也。人雖不知而神得以知之。人之聰明。且不可欺。況神之聰明乎。是以君子必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不可須臾之離毫忽之差也。故邵子曰無口過易。無身過難。無身過易。無心過難。程子曰學問之道無他。知其不善。則速改以從善而已。九曰闢異敎。異端之於吾道。猶䄺稗之於嘉穀也。䄺稗盛則嘉穀不長。欲培嘉穀。不除䄺稗可乎。是故楊墨橫行。孟子辭而闢之。佛老慫慂。韓氏表而斥之。蘇陸縱恣。程子朱子後先擯攻。不遺其力。其意豈徒然哉。不斥異端。吾道不明。不闢異端。吾道不行也。然程子嘗謂。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難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今之世則不惟此也。西臬一決。其敎盈天下。以利欲爲性命。以技藝爲能事。見之者歆歆然以爲聖人在是。天下文明。眞自此始矣。低吾聖人而翕然從之。噫。其害也近而易知。而迷暗者。溺於利欲而不知避。其害也深而難辨。而高明者。樂於技藝而不知察。甚矣人之好怪也。洪水滔天。禽獸逼人。生民之害極矣。而夷狄橫恣。則其害甚於洪水猛獸。今之所謂異敎。卽夷狄之禽獸。其害尤甚焉。嗚呼。此而不闢。則華而爲夷。人而爲獸。是可忍乎。是可忍乎。吾無氣力之可以抵敵。則守其死而善其道。高談大義。胥告胥勉。以求其十一之存可也。故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朱子釋之曰邪說害正。人人得以攻之。若不能攻討。而又倡爲不必攻討之說者。其爲邪詖之徒明矣。十曰擇朋友。朋友者。所以責其善而輔其仁也。士而無朋友。無以成其德。是故古之君子。惟是之汲汲。友一鄕之善士。友一國之善士。友天下之善士。而猶爲未足。又尙友於千載之上。夫然後入而事親。而順乎親矣。出而事上。而獲乎上矣。邇之修身齊家而身家可正矣。遠之治國平天下而國與天下可均矣。此正所謂朋友之於人倫。其勢若輕而所繫爲甚重。其分若疎而所關爲至親。其名若小而所職爲甚大者也。然均是朋友而有損益之分。夫子以直諒多聞爲三益。以便辟善柔便佞爲三損。此則大槩說也。推此類而言之。則益之損之。奚止於是而已哉。此不可以不愼擇也。然擇乎朋友有道。反諸身不誠。則不順乎親。而無以信乎朋友之際矣。不明乎善。則不誠乎身。而無以辨其朋友之損益矣。故身旣誠矣。而猶恐其不誠。善已明矣。而猶恐其不明。聞過則速改而不吝。見賢則歆歆然思齊。然後君子樂與之爲友。而以道義相處矣。是皆在我而已。故孟子曰一鄕之善士。斯友一鄕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易曰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